纯真年代(四)
大学里的篮球场好像从没有消停的时候,甚至晚上比白天还热闹。我俩就象驴拉磨一样一圈一圈地绕着篮球场走。或许有人会问,你们怎么不去运动场呢,那里多安静地方又宽敞。原因很简单,那里是恋人的天下,而那时我俩根本没认同自己属于这个行列。事实上,我俩这辈子都没成为恋人哪怕一天的恋人,尽管后来有很多人甚至我们的老师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儿。
我迫不及待地要他讲那个所谓的历史故事,他沉寂了一两分钟开始说话。“我的爸爸是上海知青,当年来到那个偏远的小城镇支援。历史原因没有得到回上海的机会,就在那穷地方找了一位农村女性结婚生子安了家。这个农村女性就是我妈妈,我还有一个弟弟,爸妈极宠爱。尽管妈妈没工作,但有爸爸做顶梁柱家里还算过得去,一家四口也算其乐融融。等我稍微大点时,国家有了政策知青子女可以回上海。也就在那个时候,爸妈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后来我才渐渐明白,爸爸一直看不上妈妈,觉得妈妈土气没文化脾气又不够温柔,只是为了我和弟弟才维持了这么多年。后来爸妈矛盾越积越深,最终离婚带着弟弟回了上海,家里只剩下我和没有经济收入的妈妈。伙伴们笑话我没有爸爸,大人们又怜惜地说原本我有机会成为上海人,可一切都随着婚变消失。我的童年是在穷困与伙伴们的奚落中度过,极其自卑。其实妈妈是一个很坚强的女性,她知道自己与爸爸不是一类人,也从不在我和外人面前说爸爸一句坏话。她虽没多少文化但靠着勤劳善良也支撑起这个家,我从小学习就很棒,妈妈也算欣慰吧。记得我初中二年级那个暑假,晚饭后与妈妈坐在院子里乘凉,妈妈一边洗衣服一边问我将来想去哪读大学。我脱口而出,当然要去北京了!对一个偏远城镇的孩子来说,北京简直就是天堂。妈妈只淡淡地说去上海吧,原本你就该是个上海娃娃。我只简单应着,心里却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那时候就懂,妈妈让我去上海读书一是为了给我们孤儿寡母争口气二是她一直觉得婚变让我失去上海户口有愧疚感。从那开始,我读书更加用功妈妈更加自豪,她脸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多。她知道儿子明白她的心意,她积蓄多年的委屈与期望,只等着我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的那一刻去释放。”
“咦?那你怎么没考到上海跑这来了?”我的谜团还是没解开。
“很简单。高三学习太紧张,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好营养又跟不上。一次感冒我没当回事儿,转成急性心肌炎必须回家卧床休养。你想想看,高三是什么时期?本该一天当作两天使,我却在家养病,尽管老师同学隔三差五就来给我补习功课,但成绩每天都在下滑。唉,那几个月我真是痛不欲生还不敢流露给更焦急的妈妈,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他越说情绪越低沉,连声音都开始变小。可以想像那是多么灰暗的一段日子。
我没敢说话,继续听他讲:“我的志向就是去上海名牌大学。上海又是国内的金融中心,就有了学金融专业的志向。你知道我想考哪个大学么?”他冷不丁问我,我下意识地回答:“上海财大吧?”“是的,上海财大。整个高三我每天都默念这个神圣的名字,比基督教徒还虔诚。但高考成绩下来后,我的分数报那里很渺茫,就算侥幸录取也会调剂到冷门专业。我与班主任商量后决定‘曲线救国’。先找一个财经院校读本科再考上海财大的研究生。这样我就来到咱们学校了。”
“那我得感谢你那场大病,不然你就人在上海了,谁还能帮我搬那箱水?!呵呵。”为了让他开心一些,我想打破这种伤心、遗憾的气氛。
“哼,还有你这种感谢?你不知道心肌炎现在还时常困扰着我,不能劳累不能剧烈运动,发作时挺痛苦的。上次踢球,我踢了一会就感觉受不了。”我就是从这里知道他那次为何匆匆下场的原因了。
我安慰他道:“你生病还能考到咱们学校来而且学的证券投资,已经很厉害了。我以前只推测你入学成绩好,没想到你是上海财大的胚子。难怪,难怪!你知道我的高中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我猜测你没我用功,没我这么有抱负。不好意思,直觉判断。”他说。
“很正确,加十分!我的高一是在无穷无尽地娱乐活动中度过的。合唱比赛、爬山、书法展、小制作等等等等,哪里有活动哪里就有我的身影而且名次都不错;到了高二我开始迷恋三毛,上课看下课看,成绩下滑很厉害;到了高三老妈抓得很紧,可我还是投机取巧玩心不退。《红楼梦》初中时就接触过,但真正如痴如醉还是高三那一年。高中语文课本里要求背诵的段落我没有一段记得清楚的,可刘姥姥吃的茄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却讲的头头是道。不过我从未实验过按那些程序是否好吃,以后有条件了我做给你尝尝如何?”我越说越兴奋竟然聊到吃上来了,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完全忘记他先前的忧伤。我抬眼望了望他,觉得很歉意,因为本来说他梦想没有实现却被我引到做茄子上来,好像对他有些不尊重。谁知道他用一种类似兄长的怜爱眼神微笑着看我,说:“我很期待小昭姑娘的茄子。一言为定!”
篮球场的灯光映射出他好看的微笑,我为他能走出往事带来的忧伤而暗暗高兴,也感叹阴差阳错的相识竟让我走进这个男孩子的内心聆听他封尘许久的故事,更明白了他为何执着苦读考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研究生。与我相比,他背后的压力太大了。为了妈妈的扬眉吐气,为了他自己曾经即将到手又被病痛无情破灭的上海梦想,他只能自己和自己拼上了。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把我送回女生宿舍楼下,等我回到房间站在阳台上冲他挥手再见时他才离开。看他渐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使命感,感觉我就是上帝派到他身边的使者,帮他圆了一个最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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